抢银行后被判刑，却说被种族歧视，这对黑人夫妇和法律对抗二十年

　　如果说《美国工厂》拿到2020年奥斯卡最佳纪录片奖，有人诟病是蹭了中美贸易纠纷、美国大选以及前总统奥巴马夫妇的话题热度。

　　那么在BLM（「黑人的命也是命」）运动背景下，《时间》能入围2021奥斯卡最佳纪录片奖提名，甚至更进一步获奖的话，争议性可就更大了。

　　毕竟与Figure之前推荐过的《集体》、《残疾营地》，乃至陪跑可能性80%的《名侦探赛大爷》相比，《时间》除了踩上了种族歧视这个痛点，短板实在太过明显。

　　出品｜Figure纪录片

　　《时间（time）》这部在很多影评人2020十佳片单上的纪录片，2021奥斯卡最佳纪录片奖大热门，有点令人失望。

　　从题材上讲，亚马逊原创频道（Amazon Original）出品的《时间》极具史诗相：作为妻子和六个男孩的母亲，福克斯·里奇（Fox Rich）如何在维持生计、维持家庭完整同时，与庞大的体系对抗，花二十年时间为丈夫罗伯特·理查德森（Robert Richardson）出狱重获自由作斗争的故事。

纪录片《时间》海报

　　女导演加雷特·布莱德利（Garrett Bradley）将这个故事称作史上最伟大的爱情故事之一：「这部电影关乎爱情，关乎亲密和与亲人接触的权利，关乎爱情如何成为一种抵抗」。

　　但导演使用了过于煽情的表现手法，又将主角渲染得太过政治正确，夫妇二人入狱前的生活还被有意无意一笔带过……这些都在《时间》中抢了时间（time）的戏份，给片子整体造成了硬伤害。

　　「黑人版鸳鸯大盗」

　　福克斯原本是布拉德利另外一个纪录片项目的拍摄对象之一。当时，布拉德利这部取名《孤独（Alone）》的纪录片，想要记录囚犯家庭中孩子和女性的生存状态。慈善组织给布拉德利推荐的第一个人就是福克斯。

纪录片《时间》主人公福克斯

　　用一年时间的跟随拍摄与相处，布拉德利记录下了理查德森家族的生活，彼此也成为了朋友。在这个项目拍摄的最后一天，当这位34岁的电影制片人收拾行装准备离开时，福克斯递给她一份意想不到的宝藏：一个黑色的小袋子，里面装着几十份DV录像带，容纳着理查德森家族过去20多年中拍摄的超过100小时的家庭影像。

　　「她说，‘也许这对您有用——自从1990年代（开始）拍摄以来，我还没有看过它们。’」布拉德利回忆。

　　这些家庭录像的内容，给布拉德利带来了新灵感。她和编剧加布里埃尔·罗德斯（Gabriel Rhodes）一起，将理查德森家族的家庭影像，与拍摄团队的镜头交织——一部原本13分钟的短片，扩展成了长达81分钟的纪录长片。

　　布拉德利还特意将《时间》的所有实拍镜头都渲染成黑白，以使其与颗粒感十足的家庭影像相融合，跨越过去和现在。

　　从《时间》第一组镜头，受众就通过家庭影像的快速剪辑，感受着理查德森家族过去20多年看似平淡的日常生活：年轻的福克斯抱着隆起的肚子——那是还没出生的双胞胎儿子；男孩们清晨赖床、在游泳池里洗水、在游乐场尖叫欢呼；福克斯开车带大儿子雷明顿第一天上幼儿园时的对话：「你上了幼儿园要做什么？」「当然是尽全力给自己找女朋友。」……

福克斯与孩子们的合影

　　是什么激发福克斯开始拍摄的？她说：「我终于嫁给了我一生的挚爱，就是那一刻我拿起了摄影机。」 「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一天。我想捕捉我认为是我创造的最美丽的东西，我的家人。」

　　1971年，福克斯出生在一个黑人中产家庭，父母为她起名西珀·维戴德·福克斯（Sibil Verdette Fox）。「我母亲是老师，祖母是汉克·威廉姆斯（美国1940-1950年代著名乡村歌手）母亲的管家」。福克斯家族有极强的进取心，渴望出人头地，母亲从小就教导她美国梦是真实的：「只要努力，就肯定能成功。」

　　16岁那年，在高中，福克斯遇到了大自己两岁的罗伯特·理查德森，两人相恋。兜兜转转十年后，1997年，罗伯特向福克斯求婚，她同意了：「我嫁给了自己高中时代的恋人。」

　　「我以为我女儿会嫁给一名医生、一个律师……但她就是不肯。」时隔多年，母亲仍然毫不掩饰对女婿的不满意。

　　但年轻的夫妇对未来充满了美好想象：「我们买了自己的第一栋房子，存下了第一笔生意的资金。我们就要大干一场。」

　　两人没有花钱办一场华丽的婚礼，而是把钱投资在一家嘻哈服饰店上——店被命名为「Culture（文化）」。可店还没盈利，另一位投资者突然撤资退出。眼看着前途一片危险，两人绝望了。但这对新婚夫妇未曾想到，这好远远不是最糟糕的。

　　仅仅正式结婚6个月后，他们就不得不将未来21年的时间，用来与丈夫所获的60年刑期作斗争。起因是这夫妻俩为了摆脱服饰店的困境，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。

罗伯特夫妇

　　「我们实际上处于恐慌状态，没有认真思考。」福克斯回忆说，「绝望的人做绝望的事情。我们提出了我们有史以来最错误最可怕的决定，抢银行。」——这实在不是常人能想出来的办法。

　　1997年9月16日上午，福克斯开车，将丈夫和他的侄子，丢到了路易斯安那州北部的一家银行门口。「他们一下车，我就知道，我们进入了一个我们永远不会忘记的世界。」

　　纪录片《时间》中没有提，但根据法庭记录：警局离这家银行不到1.6公里远，经过短暂追捕，罗伯特和侄子均被抓获，抢劫到的5,134.95美元也被追回。

　　在媒体报道中，这对夫妻迅速被贴上了「黑人鸳鸯大盗」的标签，进而名噪一时——他们的犯罪地点，就在美国历史上最臭名昭著的「鸳鸯大盗」邦妮和克莱德丧生的地点附近。

　　「我一直坚信，做坏事就一定会有报应。」福克斯的母亲说。

　　「成功是最好的复仇」

　　案情并不复杂，犯罪三人组也均认罪，以换取10年到18年的可减刑刑期，「那个时候，持枪抢劫会被判处5年到99年的刑期」。但接下来，夫妻俩又做了一个糟糕的决定：一位律师表示，如果他们雇佣他并撤回认罪交易，他可以帮罗伯特申请一个新的认罪协议，拿到10年以下刑期。然而新协议申请失败，那个律师在「意识到他再也无法从我们这里赚钱」后也消失了。

　　再次感到绝望和沮丧的夫妻俩，做出了第三个愚蠢的决定：在审判前一天夜里，两人找到了两名陪审员的住所，并拜访了他们。

　　「我们就是想让他们知道，我们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，但我们不是坏人」。

　　第二天早上，陪审员们将这个挑衅美国司法体系的「壮举」告知法官，于是，取保候审中的福克斯夫妇被重新逮捕。随后陪审团认定他们抢劫银行罪成立，法庭宣判：福克斯被判刑12年（通过减刑，她总共服刑3年半），而罗伯特被判处60年徒刑，不得缓刑，不得假释——5000美元，60年。

罗伯特

　　「就像奴隶时期一样，白人把黑人关起来，直到他觉得是时候放你出来了。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。公报私仇。」福克斯的母亲说。

　　因为怀孕，福克斯在分娩后才入狱服刑，双胞胎和哥哥们交给亲戚代养——心有不甘的她给双胞胎取名：福瑞德姆（ Freedom，自由），加斯塔斯（Justus，Just us）。

　　出狱之后，推翻畸重的判罚，让丈夫早日恢复自由，成了福克斯未来的生活重心，但不是全部。「我必须确保我可以养家糊口、照顾孩子，并为维持我们的斗争筹集资金。」

　　生日、监狱探视、学校颁奖、毕业；没完没了的电话和法律文件，家庭影像的快速切换中，时间在年复一年地消失。

　　孩子们从襁褓中长成青年，福克斯自己也从一位充满活力的年轻女性，变成坚强、复杂的年长女人。但影像中始终缺位的，是家庭里的父亲角色——福克斯给他做了个人像立牌，称为「Flat Rob」，维系着他在家里的存在感。

　　福克斯非常清楚拥有一个囚犯丈夫、父亲会收到外人怎样的眼光，所以她小心翼翼地保守秘密，比如在影像中，她对邻居热心八卦的回答是：「孩子的爸爸出差了，没在……」

　　一项统计数据表明，在美国，父母都入狱的孩子，有1/3最终也会犯罪入狱；父亲在监狱服刑的孩子，只有15%能大学毕业，而普通家庭的孩子能达到40%。

福克斯

　　福克斯不想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：「我努力给每个孩子足够的爱和信心，试图教给他们：成功是最好的复仇。」

　　于是，镜头一转，一家人搬到了离罗伯特服刑监狱更近的新奥尔良，福克斯成了颇为成功的汽车经销商，六个孩子中有两个已经大学毕业，双胞胎福瑞德姆和加斯塔斯也都考入杜兰大学。

　　纪录片的叙述重心在此处也有了变化，开始转向福克斯如何作为「受害者代表」与体系作斗争，要求废除对犯人的监禁惩罚，「我不光是为了自己的丈夫」，「我的故事就是美国两百多万人故事的缩影，我们深受穷人和有色裔被关押之害」。

　　她将自己称作废奴主义者，并认为现有的监禁系统就是现代奴隶制。「我永远不会再让自己受制于那种不人道的对待。不能触碰到我的丈夫，不能与他同床共眠，不能拥抱他，虽然在法律上，他是我的人。只有在他们允许的时候，才能与家人见面，我一个月只能见我丈夫两次，州政府只允许我们每月见两次面，法律也只要求他们允许我们见两个小时。」

　　如同一位崇高的布道者、演说家，福克斯用精致、目的感极强的言辞，在公开演讲中，高呼道：「你先试着在接受残忍又少见的惩罚时，还时刻爱自己的家人，保持理智，然后你再来找我说，‘如果犯了罪，就应该坐牢’。」

　　所以犯了罪不该坐牢吗？

　　伤害福克斯的，是判决不公，而刑事司法系统表示这锅不背。

　　「时间公正无私」

　　对这个星球上的人类来说，时间是最公正无私不偏不倚的。但以之为名的这部纪录片，就有些说不好了。

导演布拉德利（中），主人公福克斯夫妇

　　导演布拉德利侧重于判决畸重给这一家带来的后果，以及福克斯对系统的控诉，但是，有对福克斯夫妻的犯罪详情、严重程度进行回溯重审吗？没有。

　　福克斯有在出狱后对自己抢劫造成的伤害表示后悔吗？算有。一段历史影像中，她在牧师主持下，向受害方请求原谅——虽然我做错了事，但你应该无条件原谅我。

　　片中有福克斯抚养孩子如何艰辛吗？有罗伯特狱中生活的片段吗？有对类似案情的判决结果，基于不同肤色进行哪怕最基础的数据比较吗？——要理解罗伯特被畸重判刑的原因，就需要充分理解种族主义于美国和路易斯安那州的存在，但信息依然统统没有……

　　在煽情的配乐中，福克斯几次向法官询问丈夫是否得到特赦时的焦急、落寞场景，能让观众与她、与这个家共情吗？

　　《时间》的后半部，屡屡用福克斯以及孩子们的公开讲话片段，看似客观，却大大削弱了之前用家庭影像积累起的亲密感。在2020年美国BLM（「黑人的命也是命」）运动背景下，不得不让人感觉这是导演过于刻意的选择。

　　素材和叙事节奏上的偏颇，令《时间》整体缺乏力度和思考，对福克斯与罗伯特的伟大爱情，对这一家人20多年与命运不公坚持不懈的抗争，都是伤害。

　　还好，福克斯一家的抗争，现实中有个喜剧收尾。2018年6月，罗伯特得到了州长的特赦，从狱中被释放。如今，两人出了书，在流媒体平台上有自己制作出品的节目《与福克斯和罗伯特对话（A Conversation with Fox and Rob）》。一家人有了充满希望的未来。

福克斯、罗伯特夫妇

　　纪录片《时间》也有个非常感性的结尾，家庭影像的倒放中，孩子重回童年，妻子重返年轻，最终定格在两人的深情一吻。

　　时间，世界上最快而又最慢，最长而又最短，最平凡而又最珍贵，最容易被忽视而又最令人后悔的。——高尔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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