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有个亲生女儿,想不想认一认?”
2020年的一天,四川乐山,寻亲志愿者找到身在马边县的村民刘明兴,告诉他这个消息。
听闻此话的刘明兴陷入困惑之中:
自己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单身汉,而且从未离开过四川省,怎么可能会在江苏有一个亲生女儿?
还没等他从这个问题的真实性中反应过来,一张亲生女儿的照片,和一纸确认无误的亲子鉴定就交到了他手中。
DNA鉴定书上清清楚楚的写着,两份血液样本相似度99.9%,刘明兴就是刘雯静的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。
同年12月的成都火车站,刘明兴见到了亲生女儿刘雯静。
而她身旁站着的年长女人,让这件血亲谜案得以真相大白。
这个女人是谁?与这场寻亲又有何联系?
与刘雯静一起出现在火车站的女人,让刘明兴感到气愤。
这个女人不是别人,正是几十年前在新婚之夜,对自己不辞而别的未婚妻李红英。
当时两个年轻人在父母撮合下走在一起,因为刘明兴家十分贫苦,李红英从心底很看不起刘明兴,认为自己应该嫁入大城市,而不是和刘明兴在农村过苦日子。
两人结婚前夕,村里来了一群江苏工厂招工的人,李红英瞅定机会,在新婚之夜前夕离家出走,当时的她已有身孕。
找不见未婚妻的刘明兴心灰意冷,当时的他不敢奢望那个向来对自己不屑一顾的女人能大发善心,生下自己的孩子。
在他心中,一个单身母亲,无论走到哪里,都会障碍重重。
对于满心向往着大城市生活的李红英而言,孩子的降临,势必会拖垮她的脚步。
刘明兴认定,李红英一定从离家的那一刻起,就动了打胎的念头。既然他找不到李红英,那就索性默认自己的孩子已经不在人世。
所以在相关工作人员找到自己,说他在外地有一个女儿时,刘明兴一开始并不相信。
甚至被打扰得烦了,他还曾怀疑过工作人员的用心,觉得寻亲志愿者们是在故意制造矛盾,攻击他原本就脆弱不已的内心。
“您认识李红英吗?”
直到工作人员说出这个熟悉的名字,刘明兴才卸下防备的心理。此时已经51岁的刘明兴,几十年前的记忆扑面而来,那场新婚前夕的风暴在他心中再起波澜。
为了确保万无一失,工作人员首先带刘明兴去做亲子鉴定,从科学的角度证明他与刘雯静的血缘关系。
在和寻亲的工作人员交涉后,刘明兴要来了刘雯静的照片。几乎是看到照片的第一眼,他就跟工作人员不断重复,这就是自己的女儿。
即使素未谋面,与自己亲姐姐八分相似的脸庞,这让刘明兴无比确信,刘雯静就是自己的亲生骨肉。
惊喜从天而降,他怎么也不敢相信,自己真的有一个生活在遥远江苏的亲生女儿。
而远在江苏的刘雯静,在得知工作人员已经找到自己亲生父亲的刘明兴后,同样非常激动。
当即,她便做出决定,要与母亲李红英一同返回四川,千里寻亲。
就在路上之时,刘明兴与刘雯静的亲子鉴定结果也出来了。
报告书上白纸黑字,清清楚楚地写着,两份血液样本相似度99.9,刘明兴就是刘雯静的生物学父亲。
这一下,父女二人再也无法忍受分别的痛苦,都在加快脚步,期盼重逢之日的来临。
但对于李红英而言,火车站父女俩的重逢之喜,根本没能感染到她半分。
从火车站的第一面起,她便远远站到了一旁,冷冷地看着父女俩喜极而泣;回家的路上,她也在全力抗拒与刘明兴的接触,眼神中的嫌弃丝毫未变。
对她而言,重回故乡的喜悦,完全无法抵消对刘家的厌恶与嫌弃,仅仅陪女儿在刘家待了半天,她便匆匆折返江苏,根本不愿意再与这个伤心地扯上关系。
而跟她一同回江苏的刘雯静,则在认祖归宗后做出了与母亲截然相反的态度,自己要对刘明兴作出赡养。
已经知晓她童年经历的刘明兴格外感动。
在抹泪叹息之余,他更感激女儿的通透与善解人意,表示会永远支持她的决定,而刘家,也会是她永远的港湾。
当年逃离四川时,李红英遇到的招工者的真实身份,其实是一伙歹毒的人贩子,她被拐骗到了江苏农村。
初到江苏的李红英被关入小黑屋,绑上绳子任意辱骂。
已有身孕的她随后就被卖入一户人家,在买人者的同意下生下了刘雯静,之后的李红英又为买她的那户人家生了一个孩子。
在江苏生下孩子后,从人贩子手中买下李红英的人家渐渐放松了对她的看管,准许她在村子周围活动。
相较于刚入虎口前,虽然有了喘息的余地,但她的新任“丈夫”,却远没有刘明兴那般老实肯干。
而她的新丈夫不仅对她毫无爱意,而且还极具暴力倾向。动辄打骂的行径,逐渐磨平了李红英少女时期的锐利性格。
再加上在被囚禁的5年时间里,李红英与世隔绝,失去了接受外界新信息的机会与能力,等好不容易重获自由时,她已经变得迟钝了起来,无法独立适应外面的环境。
对她而言,再次逃跑,早已变成了无心也无力的残酷现实。
而刘雯静出生以后,遭遇也并未好到哪里去,充满了曲折。
刚生下就离开了亲生母亲李红英,被买人者送到山东的亲戚家抚养。
刘雯静起初过得非常快乐,大人们极尽所能,还给了刘雯静一个美好的童年。
在山东的那段时光,刘雯静不必深陷自己无父无母的身世疑云,也无需操心一日三餐从哪里获取,她如同大部分被家人疼爱的小孩子一样。
可好景不长,2004年,新一轮的人口普查工作开启,寄居在亲戚家的刘雯静不出意外被查出来是黑户。
按照相关规定,刘雯静无法继续待在山东的亲戚家,她只能被送往姑姑家,开启自己的下一段寄居生活。
这一次,还不到10岁的刘雯静便没那么走运了。
与在山东亲戚家的其乐融融不同,来到姑姑家后,刘雯静的处境来了个翻天覆地的转变。
“你就是一个没人要的野丫头,养条狗都比你强!”
刘雯静坦言,自从来到姑姑家,自己便一直活在姑姑的言语暴力之下。
由于刘雯静并非亲生,姑姑对她的态度一直十分恶劣。
“野孩子”“没人要的小狗”之类的侮辱词汇张嘴就来不及说,还动不动就将她关在小黑屋内,亲手戳破了她来之不易的快乐童年。
在姑姑家的那段时光,即使是成年后再回忆,刘雯静也仍心有余悸,直言给自己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。
也正是从那个时候起,她开始真正对自己的身世好奇了起来,并且想要找到自己的爸爸妈妈,摆脱痛苦的寄居生活。
12岁那年,饱受折磨的刘雯静,终于等来了与所谓的家人团聚的时刻,被姑姑送回了母亲李红英的身边。
但是,刘雯静却没等来想象中的温馨画面。
到了新家,刘雯静才发现,这个家中的父亲并非自己的亲生父亲不说,自己的母亲更是一副没有话语权的模样,完完全全将自己的生死置之不顾。
不仅如此,在同样都是亲生骨肉的她和弟弟中间,李红英的偏心过于明显,这让渴望母亲关怀的她格外受伤。
受冷落的日子多了,刘雯静对亲生父亲的思念便与日俱增。可当她将内心的愿望告诉母亲时,却遭到了母亲的严厉拒绝。
无论刘雯静怎样劝说,李红英都咬紧了牙关,反复跟她强调亲生父亲已经不在人世,让她不要再试图寻亲。
母亲的不配合,更加加重了刘雯静心中对亲生父亲的好奇。
她不明白,既然她存在,就证明父母二人曾经相爱过。而李红英如今如此决绝的态度,让她在疑虑的同时,更加坚定了要找到父亲的决心。
某次闲聊时,刘雯静从母亲的口中得知,自己的亲生父亲远在四川,李红英则是被拐卖到江苏的。
有了这条关键线索,刘雯静瞬间就有了思路。她开始在各种寻亲网站上发布信息,公开找寻父亲的信息。
功夫不负有心人。正是刘雯静的不断尝试,才有了之后与父亲相认的感人场面。
父女相认之时,李红英就在一侧,刘雯静考虑到母亲对刘明兴的排斥,在来的路上,对李红英隐瞒了此行的意图,骗她说是要去找当年拐卖她们的人贩子。
能再次见到拐卖自己的人贩子,甚至可以追究他的法律责任,李红英对此行充满了愤慨和激情。
让她万万想不到的是,在成都车站看到了刘明兴,直至父女相认,他都是一脸冷漠地当起了旁观者。
刘明兴对他同样冷漠,虽然时隔二十余年,他对李红英当年不辞而别的做法,依然心有不平,那天发生的所有事,他依然历历在目。
那是刘明兴内心深处永远无法弥合的一道伤痕,每当夜深人静都会在脑海中回放。
20多年前的四川省乐山市马边县,到了婚育年龄的刘明兴开始了自己的相亲路。
与村里其他的单身青年,刘明兴的左眼有残疾,无法视物。
身体的残疾,不仅让刘明兴从小受尽了同龄人的欺负,性格变得内向自卑,还影响到了他的婚姻大事,26岁仍然未婚。
而他老实巴交的父母,不善言辞,无法为刘明兴提供殷实的家境,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,将儿子的未来交给农田里的一亩三分地。
在农村,26岁还未娶,已经算是大龄单身汉了。
好在刘家人为人踏实肯干,虽家境贫寒却仍乐观善良,这让不少热情的村民都愿意为刘明兴说和说和,挑拣合适的对象,尽力促成一门亲事。
就这样,一来二去,李红英走进了刘明兴的世界。
相比刘明兴,李红英的处境也没有好到哪里去。家境平平,比刘明兴还大3岁却仍未成家的她,已然成为了村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。
但是,即使面对周围人的指指点点,眼前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也依旧没有得到李红英的重视。
在李红英的大姐看来,李红英对刘明兴的排斥,完全是由她内心的虚荣心作祟。
李红英虽然出身于农村,却对乡村生活非常不满,一心想要嫁到城市去过好日子,离开这个既辛苦又单调无趣的小村子。
显然刘明兴的家庭情况,与她心中的梦想相差甚远。
她之所以答应来和刘明兴相亲,就是听信了自家三姐的话,以为刘明兴是城市人,可以满足她对未来的期待。
两人见面后,对彼此家庭的愈发熟悉,让李红英三姐的谎言被戳穿,刘家的贫苦,让她勉力维持的礼貌与体面感到不值。
然而,对于李红英不加掩饰的嫌弃,刘明兴却表现得非常大度。
与女方的态度截然相反,刘明兴似乎很中意这个媒婆介绍来的女人,不仅毫不嫌弃对方与自己的年龄差,甚至还为她端茶倒水,殷勤不已。
看到刘家人如此诚恳的结亲意愿,李红英的娘家也非常感动。
在两人的相处过程中,他们早已被刘明兴的乐观坚强和踏实勤劳打动,表示愿意不计较男方的家境与残疾,将女儿嫁到刘家。
有了家长的施压,纵然李红英心中有一万个不情愿,也不得不乖乖听话,答应与刘明兴先试着过一段时间,开始了二人的同居生活。
为了能给李红英更好的生活条件,同居后的刘明兴干活更卖力了。在家庭里,他时时刻刻保护着李红英,几乎承揽了全部的家务;而在家庭外,刘明兴在起早贪黑干农活之余,还会抽空到附近的镇上找找零工,每天忙得不亦乐乎。
婚姻,其实就是付出与索取的动态平衡。一边是任劳任怨的丈夫,一边是安稳居家的妻子,日子如果这样过下去,倒也称得上是幸福美满。
同居了大半年后,李红英在某次体检时突然发现,自己怀孕了。
李红英的突然怀孕,对于刘家人来说就像是天赐的喜讯。从得知消息的那一刻起,他们就开始前前后后张罗了起来。
刘明兴明白,生性爱美要面子的妻子,绝不可能大着肚子举办婚礼。于是,他在工作之余,又开始筹备起了两人的婚礼。
但与丈夫的喜气洋洋不同,得知自己怀孕已经5个月的李红英,内心却感觉不到丝毫快乐。
在没有认识刘明兴前,她因大龄未嫁,已经受足了村里人的嘲笑议论,本以为等结了婚就能摆脱这样的局面,却万万没想到,自己遇见的是盲了一只眼睛、身有残疾的刘明兴。
回想起之前的闲话议论,再联想到如今村民们对她的闲言碎语,李红英本就虚荣爱面子的神经唰的一下就断了。
为了能将腹中的胎儿打掉,李红英几乎偷偷试遍了所有方法,却无一奏效。肚子里的小生命像是有了灵性一般,认准了她这个母亲不肯离开。
正当她无计可施时,一个号称可以拉人去江苏打工赚钱的招工负责人出现在了村子里。
没有任何犹豫,李红英决定,跟随这个招工负责人,远走江苏,他以为逃离贫寒的刘家,就能逃离贫苦的人生,在大城市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。
找准了刘明兴不在家的日子,李红英收拾好东西,将连同自己父母在内的所有人蒙在了鼓里,偷偷离开了村子。
彼时的她不知道,自己的这个决定,掐断了本来美满的生活不说,还差点将刘明兴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。
李红英悄然而去,让不明所以的刘明兴陷入了崩溃的情绪中。
结束了一天的工作,本以为回家就能看到准媳妇的刘明兴,面对的却是一地的狼藉与空荡荡的卧室。
一开始,他还以为李红英只是如往常一般出门到村民家串门聊天,等夜深了就会回来。可是那天,他左等右等,自己的枕边人就是没有音讯。
而想要拿钱从超市里买些生活必需品的他,却又发现抽屉里的钱财不知何时被人全部拿走,李红英的身份证也不翼而飞。
直到这时,单纯的刘明兴才恍然大悟:自己的妻子并非聊天未归,而是已经带着他的全部身家不告而别。
看着满屋的喜字,和自己辛辛苦苦买来的新家具电器,觉得自己被耍了的刘明兴气不打一处来,跑到了李红英的娘家,想要问出李红英的下落。
可面对已经出离愤怒的准女婿,不知情的李家人同样非常错愕,表示最近一段时间根本没有见过女儿,也完全不清楚李红英这样做的动机何在。
在附近的村镇搜寻了几天后,两家人都疲惫不已。
新婚在即,怀孕的妻子却不告而别。命运的打击骤然而至,衬着满屋的喜气格外讽刺。
内心受到重创的刘明兴放弃了寻找李红英,转而一头扎在自暴自弃的负面情绪中,终日沉闷不语,性格越发内向自卑了起来。
看到儿子如此伤心,刘明兴的父母也不忍过度苛责,催促他尽快另找一个人结婚。
就这样,刘明兴原本近在眼前的婚事泡了汤,而他也因为李红英的不告而别失去了对婚姻的渴望,自暴自弃,彻底成为了大龄单身汉。
而作为整场事件的始作俑者,李红英的命运也并未因她离家出走的行径而好转起来。恰恰相反,她的不管不顾,让她跌入了另一个矛盾的漩涡中。
原来,跟随所谓的招工负责人来到江苏后,李红英并没有等来对方承诺的工作机会,而她的落脚点也并非所谓的工厂,而是另一个偏僻的农村。
面对疑惑不解的李红英,负责人解释说,因为人还没有招齐,所以现在还不能让刘红英工作,她需要耐心等待。
13天过去后,人身自由被严重限制的李红英这才明白过来,她哪里是遇到了能带她逃离困境的好心人,自己分明是被人贩子骗了。
在始料未及的欺骗面前,李红英不是没有反抗过。她也曾叫骂哭喊,试图从被困的地方脱身,但对方的严加看管让她寸步难行,失去了和命运博弈的机会。
等李红英的情绪稳定的差不多后,对方表示,自己买来李红英,其实只是想要留一个子嗣,绵延后代。
孤身一人来到陌生的地方,亲人好友无一知晓自己的处境,左思右想下,李红英只能选择与现实妥协。
鉴于当时李红英已有身孕,对方同意让她先把孩子生下来。但为了防止李红英逃走,她只被允许在固定的区域内活动。
刘明兴的孩子刘雯静,就是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下出生的。
即使孩子是自己不情不愿生下来的,李红英还是让她跟随了父姓,算是对刘明兴的交代。
而后,就当是人完成了自己被拐卖前的使命一般,她草草的将刘雯静送往了山东,托在那里居住的亲戚抚养。
从一个围城,跳到另一个围城。
李红英的所谓自救,不仅没能为她带来想象中的美好生活,反倒让她失去了人身自由,直到5年后为买家诞下一子,她的被囚生活才宣告结束。
而她怎么也料想不到,自己离家出走后的人生,将从此徘徊在悲剧的漩涡中。
如果说刘明兴与李红英的无奈结合,是命运为他们撒下的一张巨网,那么刘雯静,无疑是那最关键的破网者。
尽管主人公并未冰释前嫌,可对于找到了亲生父亲的刘雯静来说,结局是否圆满,显然已经不那么重要了。
四川认亲后,心有牵挂的母亲刘红英会回到自己儿子身边,继续重复着无奈但心甘情愿的生活;而晚年得女的父亲,也将重振旗鼓,为刘雯静好好经营起一个幸福的小家;而刘雯静,更是终于结束了“野孩子”般的生活,拥有了一个全心全意呵护着自己的父亲。
直到这一刻,这场纠缠了几十年的血缘牵扯终于彻底画上了句号。
作为旁观者,我们很难评判故事中的任何一方究竟是对是错,但人口贩卖,无疑是这场命运纠缠中最邪恶的推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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